第七十七章 信风-《上帝之鞭的鞭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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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气愈发暖得透了。营地里,那层茸茸的绿意仿佛一夜之间就浓稠起来,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青草,没过脚踝,在风中起伏如浪。天空呈现出一种高原特有的、清澈而高远的蓝,几缕薄云被信风拉扯着,向东飘去。

    这风,不再是冬日里刀子般的朔风,也不是初春时带着湿气的南风,而是一种更为稳定、干燥、持续从西面或西北面吹来的风。老兵们称之为“信风”,意味着道路彻底畅通,意味着远程奔袭和长途迁徙的最佳时节已经到来,也意味着,某种决断的时刻,迫近了。

    营地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、蓄势待发的气氛。明确的命令仍未下达,但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。辎重营的整理打包工作已接近尾声,一车车捆扎结实的物资覆盖着防雨的毛毡,整齐地排列在指定区域,如同蛰伏的兽群。士兵们的个人行装也被打成紧凑的包裹,马匹得到了额外的精料,蹄铁被仔细检查、更换。

    巴特尔被临时抽调去协助登记即将随军东返的部分俘虏和奴隶名册。这工作让他坐在一个简陋的营帐口,面前摆着粗糙的纸笔和一本空白的羊皮册子。一个蒙古十夫长带着一队队面色惶恐、衣衫褴褛的人从他面前经过,他需要记录下大致的人数、性别、以及可能具备的特殊技能(如工匠、识文断字者等)。

    这个过程沉闷而压抑。他看着那些麻木或惊惧的面孔,男女老少,大多来自被征服的城池。他们像牲口一样被清点,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。有些人眼中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,更多的人则是一片死寂。巴特尔握着笔的手有些僵硬,每一个划下的记号,都仿佛带着重量,压在他的心头。他想起了阿依莎,她是否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清点?

    就在这时,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阿依莎跟在几个女俘后面,低着头,走向匠作营的方向,似乎是被安排去进行最后的缝补清理工作。她路过登记处时,脚步微微顿了一下,极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坐在那里的巴特尔,目光接触的瞬间,又迅速垂下,仿佛被烫到一般。那眼神复杂难明,有屈辱,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,或许还有认命般的绝望。

    巴特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。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,专注于名册上那个未写完的字符,直到那队人走远,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他救不了她,甚至无法给予任何明确的承诺或安慰。他们之间,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
    阿尔斯楞骑着马,风尘仆仆地再次出现。他这次没有带来更多关于归期的猜测,而是带来了更实际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通路已经彻底检查过了,主要的河流渡口也都安排了接应,”他找到巴特尔,语气肯定,“大军开拔,就在这几日了。”他看了看巴特尔登记的名册,撇撇嘴,“又是一大堆累赘。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。”

    刘仲甫所在的匠作营,大部分器械已经封装完毕。他此刻正带着几个得力助手,检查最后一批随军的小型工具和备用零件。他的表情比往日更加沉静,甚至带着一种抽离般的淡漠。东归,对他而言,是离开这片洒满鲜血的土地,也是远离中原故土的又一步。他偶尔会停下手中的活计,望向东南方,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的妻儿,有他熟悉的故国山河,但回去的路,似乎比西征的路更加漫长和渺茫。技术是他的护身符,也是他的枷锁。

    信风持续不断地吹拂着营旗,猎猎作响。夜晚,巴特尔躺在帐篷里,能清晰地听到风声掠过帐篷绳索发出的呜咽。这风声不像冬夜那般凄厉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推动万物向前的力量。

    他拿出怀中的册子,在油灯下摊开。信风似乎也想翻阅这些异域的典籍,书页被吹得微微颤动。上面的字符在跳动的光影下,仿佛活了过来,诉说着它们所属的那个遥远文明的辉煌与哀伤。他将册子紧紧按在胸口,仿佛想从中汲取某种力量,来面对即将到来的、漫长而未知的归途。

    命令,或许明天就会下达。信风已至,无人可以停留。

    第七十八章行囊

    命令终究是下来了,不是喧哗的宣告,而是在清晨时分,由各级十夫长、百夫长层层传递下来的简短口信:“整备行装,明日拂晓,听号角集结。”

    没有欢呼,没有骚动,甚至没有太多交谈。营地像是被这最终落下的靴子按下了静音键,只有一种更加密集、更加有序的忙碌取而代之。数月,乃至数年的等待、煎熬、猜测,在这一刻凝聚成了具体的行动——打点行囊。

    巴特尔回到了自己所属的临时小队营帐。帐内另外几名幸存的老兵,包括卓力格,都沉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每个人的行囊都简单得近乎简陋:一卷可以抵御风霜的毛毡或皮褥,几件缝补过的换洗衣物,磨刀石,火镰,水囊,以及个人珍藏的、或许来自某个遥远城池的小物件——一枚奇特的硬币,一把镶嵌着假宝石的匕首,或者只是一块光滑的、颜色别致的石头。这些便是他们数年征战,除了满身伤疤和疲惫灵魂外,所能携带的全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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